以下故事来自转述：

老王（化名）是 2009 年四川某 985 毕业，作为一个四川人，甚至自己迟早要回四川，于是准备先来北京看看，过一两年就回去，毕竟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四川，再不出去看看就迟了。

选择北京也是因为他觉得北京有底蕴，适合他这样没啥文艺细胞的网骚青年。

到北京之后随便找了一个工作，觉得公司还不错，当初在四川的时候校招才 4000 块，北京直接给 7000 多，当时还吓了一跳。工作内容是安卓开发，当时他战战兢兢的说自己不会，主管问，想学吗？我教你。

他没想到，当时还挺冷门的安卓开发在接下来的几年内会大放异彩，很快，工作到了第三年，奖金没有同事高，于是准备跳槽了。当时有一个另外的小公司，写着主要你精通安卓，要多少钱我们都给得起。

然后他就去面试，当时面试的也不是 hr，而是一个业务主管，稍微问了一下之前的工作内容，看了一下之前的代码（当时的常规操作），问了一下血压，遗传病史等身体状况，然后就说没啥事的话下午就来上班吧，月薪三万（2012 年）

当时我就被吓住了，没想到这么浮夸，不会是骗子吧？万一公司要 ga 他肾，后来一打听，才知道他这样的三年安卓经验，过硬教育背景的人，在互联网公司那里就是这个价格，童叟无欺。站在北京西二旗贴满 “招租广告” 的天桥上，买了一袋糖炒栗子，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出息了。

于是他换了入职，入职一年多，发现自己变了，给自己买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乔丹鞋，外星人笔记本，机械键盘，巨贵的耳机等，最大的梦想是买特斯拉，然后挤地铁上班。

随后他认识了公司搞测试的妹子，也是四川的，观念和她差不多，将来准备回成都，来来回回聊了半年多，国庆去见了父母，这门亲事也没人反对，基本就确定下来并在 2015 年结了婚。

婚前收入不错，攒了一些，本来准备回老家买房，不过 2016 年房价大涨，作为后知后觉的年轻人，而且他们本来准备回成都买房，一直都没当回事，直到 2016 年后半年才意识到为何不在北京看看，一看就想买，到处借钱付了首付，没想到买到了房价历史大高点，背上了一个月一万六的房贷。随后北京出台限购，房价直接背锁死。

毕业五年后在小公司混的不顺心，公司做出来的产品迟迟没有大放异彩，投资人没有耐心直接撤资，公司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。领导也开始越来越变态，早八点例会，晚十点评审。实在受不了了，就去刷了招聘 app。

没想到居然很快就收到了大厂的消息。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他们公司，直接惊呆了。

这公司作为全国前三的互联网大厂，当年去他们学校校招的时候鼻孔都是朝天的，全校总共招了不到五人。

当时年轻的小王也去面试了。复试倒是进去了，考官出了三道题，他连题目都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，考官就面无表情的说回去等我们通知吧。他在对方鄙视的眼神中灰溜溜的退了出来，当时心里毫无怨言，反而感叹大厂就是牛逼。崇敬之情反而加深了。现在想想真的是贱。

这次面试的时候，本来以为又是什么超级复杂的算法题，没想到对方问他链表反转，插入，删除等基本操作。这不都是基础知识吗？在一脸懵逼中，面试通过了。他就去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厂。

对方问预期工资，他稀里糊涂说你们看着给吧。甚至对方挂断电话的时候他们忘了对方开的什么价格。

进场之后又被雷了一次，因为明知道自己要低的情况下，还是成功的倒挂了当初校招就进大厂的老同学。当时没经验，说话口无遮拦，在和同学的聊天中透露了自己的工资。于是那个老同学很快就辞职不干了。

后来在园区碰到多年前去学校招自己的那个考官，说为啥校招和社招的差距那么大？当初校招的题哪来的？

那哥们已经干到了大领导，很感概的说，说来惭愧，当初考你们的那些题我也不会。

不过看你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，真 tm 逗。

小王若有所思，艹。原来是这样。

工作内容本来以为会涉及到什么复杂的算法，毕竟这么大的厂子。没想到比他在小公司还低端，每个人管着自己的那一块责任田，每个月写不了几行代码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同事们瞎扯。

不过没想到的是居然忙的要死，提交不完的文档，做不完的 ppt，对不完的需求，每个需求都是往自己的责任田里面加几行代码，走走流程，该参加的例会也一个都不能少。

有时候不忙还得装的自己忙。毕竟领导不走，领导的领导也不走，组里的其他同事也非常的忙，他跑了太扎眼。后来才知道原来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。

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年多，他明显感觉自己的技术退步的不成样子了，怀疑在这个地方待上个五六年的话估计自己再也找不到工作。后来跟同事一沟通，同事说屁事没有，大厂都这样，让他放心，大厂最主要的是了解业务逻辑。想当初北理工 ACM 的高手，不照样废了。进来就呆着吧，反正不到最后 15% 也不会被裁员。

多年以后，他回首往事，发现他就是那个时候人生出现了转折，观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，失去了风险意识。

后来日子过的飞快，因为房子买了，孩子也出生了，生活中的很大一部分精力被孩子占了。

更重要的是，孩子的出生对他来说最大的改变就是时间完全失控了。不知不觉进入到了 2020 年的疫情时代。随后时间更快了。在公司期间，他被提升了两级，但是由于不爱说话，跟领导关系一般，每年评级都是中等偏上，也不担心被辞退。

倒是当上了小主管，只是跟大领导的关系一般，被提拔的主要原因是他确实没出过啥大错，比他优秀的人都嫌当领导麻烦，于是轮到他了，而且对业务确实比较熟。

当上了小主管后，彻底脱离了代码岗位，他觉得这也没啥问题，毕竟每个码农的终极目标就是不做码农，总不能写一辈子代码。

我就是那段时间和他认识的，因为我们两个公司有业务联系，他是那边的接口人，我是这边的接口人。

后来我领导给我批了一千两百块钱。让我去找合作公司的重要联系人吃饭，降低摩擦成本，我就去了，然后和他混熟了，正好两人都爱玩游戏，还打的巨烂，后来就开始组队玩，也不好意思说对方。

整体而言，他是随遇而安的人，觉得赚的钱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期，也远远超过了那些没有出来的同学，已经够多了。

由于自己的收入不错，老婆干脆不上班了，又生了一胎，家里有余钱，于是又买了一套不能住的小学区房，存款花光了，贷款也冲到了三万多。

然后就到今年年初，风暴降临了

其实去年就已经有了苗头，当时中概股在海外的状态一直不好，不少身边的人下跌的时候没破产，补仓补破产了。国内市场萎靡不振，公司的很多项目也都由盈转亏，公司领导天天把收缩战线，集中优势兵力投入关键战场挂在嘴上。

他后来说自己政治嗅觉太擦好，知道他被裁了，才知道什么叫收缩战线。公司的一次缩，对自己来说就是一场劫。

不过开始他是觉得自己不会被裁，毕竟自己的业绩一直在前 30%，可他也没想到整个业务线都被裁了。

通知那天毫无征兆，大领导就叫他过去贪心，说咱们部门盈利不佳，这时候必须壮士断腕，其实也不是你能力不行，只是咱们部门遭遇了市场低迷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，你看我都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，现在也有风险，干了这么多年，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困难。

他懵逼了，领导您不妨直说。

领导说裁员名单上有你，我也是今天才看到，之前并不知道，好聚好散吧，你是我第一个沟通的，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好，你们组基本都被裁了，只有很少数的转岗，这种安排我也不理解，不过必须执行。

后来他才知道，领导说了谎，同时也没有说谎。

说谎的是裁员名单是他提上去的，事先肯定知道。没说谎的是他确实有风险，因为不久之后他也被裁了。

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，深渊也在凝视着你。

接下来的事情全程懵逼，在工位坐到下班。找个麦当劳刷手机到很晚，又在车里坐了一会，到家已经 12 点了，一看孩子和老婆果然睡了。长吁一口气，反正也没想好今天为什么魂不守舍，终于不用解释了。

后来的事一直迷迷糊糊，清退、交工卡、散伙饭，有条不紊，公司为了高效开展清退工作，专门开辟了绿色通道，等他从 hr 那边签了字，回到工位，发现电脑已经登陆不进去了。关机，拆线，送回设备。

从公司出来后，突然有种悲凉感。或许这辈子都进不去这栋楼了。

回家也不跟老婆说自己被辞退的事情，天天跟之前一样去上班，老婆问为啥状态这么差，他说项目压力太大，所有人都这样。老婆问他是不是碰上啥困难了，他说项目进度太近，大家都不好过。

那段时间他办理了人证车证，注册了网约车，准备开始跑出租，因为是电动车，充电有国家补贴，一公里才几分钱，很划算。

后来又觉得自己变吗能力尽管忘的差不多了，但是应该和自行车差不多，多年不骑重新拾起来应该也不难，于是每天开车出去找了星巴克抓紧学习，准备投简历。

面试了一些公司，发现倒是能找到工作，不过那边确实对年龄有意见。不愿意招有孩子的大龄中年，觉得他没有办法保持工作强度。

而且确实不招领导，只招基层码农。当领导的工作经历反而对他是一个累赘，对他的变吗能力也有怀疑，觉得你这么多年不写代码，还能编程吗？工资都不愿意给太高，因为现在市场不缺人才。

最后他愿意去的公司都在裁员，不愿意去的公司还对他挑三拣四。

后来又去图书馆抓学习，可是心态不好，看不进去，到处张望，发现有很多和他一样装学习的中年人，奇怪的是，一眼就能认出来对方是和自己差不多的。

直到有天出门装上班，媳妇叫住他，跟他说有啥事可以和家里商量，没必要自己扛。

他在纠结说不说的时候，他媳妇说早就知道他被辞退了，因为好久没看到他的工卡，有天用他手机登陆了一下他们公司内部管理 app 发现全县已经注销。就知道被裁员了，再说新闻里天天都是他们公司的倒霉事，他又闭口不谈公司的事情，明显不正常。

哦，原来知道了啊，那还装啥。

后来反倒是媳妇把他开导开了。

说咱们当初不是说好了要回成都吗？北京这地方环境也不如成都好，咱们一家子都得了咽炎，小孩也喜欢成都，上次回去都不想回北京。

他说对啊，自己怎么没想到。

咱们也没户口，当初买学区房也是准备如果搞定户口就在北京上学，现在看不太可能了。反而不用操心户口的事情了，咱们不是有成都户口吗，回了成都反而省心。

他说对啊，自己怎么没想到。

媳妇又说，算过了，回了成都孩子让老人帮忙带，两口子都在成都上班，这些年也有一些积蓄，卖了北京的房子回成都买，日子应该不会太难。

他说对啊，自己怎么没想到。

所以前端时间他把小学区房脱了手，加上手里的余钱，终于不用担心房贷了，接下来准备把住的这套房也卖掉，然后一家子回成都，回之前跟北京小伙伴都吃了个饭，问了一圈，发现也省事，其实不剩几个了，自己竟然是走的比较晚的。 人生无常。

跟我喝了几杯，他说 “十年北京梦”，曾经竟然以为自己是帝都人，曾经以为今后的日子会那样一直继续下去，没想到出其不意的竟结束了。

结束之后突然想起来，自己当初来北京是想看看北京身后的文化底蕴，没想到呆了十来年，天天加班玩游戏，来颐和园圆明园动物园八宝山都没去过，于是带着全家开车把北京转了一圈，之前没感觉，这次转圈居然有一种全家到北京观光的体验，曾经毫无感觉的一些经典，竟然觉得非常高大上，自己有点高攀不起。

下定决心离开后，反而对北京有了新的理解。

以前觉得自己怎么有勇气离开呢？
现在觉得当初哪来的勇气留下来呢？

又觉得其实自己跟当初的同学没差别，只是自己一念之间来了北京，赶上了一波互联网红利，这几年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，竟然想在京城定居，如今红利退去，他也该撤离了。撤就撤吧，都挺好。

总之，人生无常。